鄉鎮醫院藥荒大起底
一年斷供數月救命藥喊“救命”
廉價藥油水少藥企不願供不少基層醫院常規藥1/3缺貨醫院不敢收治病人
銳調查
“藥物非常缺，硝酸甘油這些常規藥物都供應不上了，病人來這裏我們都不敢接收了。”連平縣忠信鎮黃嶺醫院院長劉海平焦慮地說。記者近日在廣東調查瞭解到，不少鄉鎮醫院因爲使用的藥物都是基本藥物目錄內的藥物，中標價格較低，藥企利潤微薄，甚至虧本，企業不願意生產，醫藥公司也不願意配送，導致鄉鎮醫院藥物短缺，連硝酸甘油等常見救命藥等斷貨數月，醫院都不敢收治病人。“藥荒”，正給基層醫院的日常運轉帶來極大的挑戰。
藥荒：缺救命藥醫院不敢收病人
連平縣忠信鎮黃嶺醫院(連平縣第二人民醫院)藥劑科科長曾芳霞向記者介紹說，基層醫院缺藥早從兩年前就開始出現了。從去年年初開始，藥品短缺的現象更爲突出，甚至連一些基本藥品目錄內的常規藥品都不能保證供應，這給醫院的正常運轉帶來很大影響。
她舉例說，硝酸甘油是很常見的急救藥品，一支藥只要幾毛錢，但醫院連硝酸甘油都不能保證正常供應，所以，醫院遇到病情稍微重一些的病人都不敢收。另有絨促性素，也是常見保胎藥，但這種常見藥醫院已經斷供好幾個月了。還有在孕婦生產過程中經常要用到的縮宮素，用於避免孕婦在生產過程中因爲縮宮不順而出現大出血，一支只要幾毛錢。“縮宮素和絨促性素都是孕婦生產過程中的常備藥品，沒有這些藥品，農村婦女到我們這裏生孩子我們都不敢接收。春節前，來這裏生產的，我們都讓他們到其他醫院去了。”言談間，焦慮寫在曾芳霞臉上。
曾科長表示，一般每個季度醫院會上報一次用藥計劃，但如今由於藥物短缺，有時一個月都要上報一次用藥計劃。如今，短缺的藥品一共有十多種。在農村，有村婦想不開喝農藥，這時解毒就需要用到阿托品和碘解磷叮，但這兩種藥品現在也十分緊缺。碘解磷叮好幾個公司在簽約時中標，但已經不配送。
“按正常藥物儲備制度，像硝酸甘油等常規藥品，一定要儲備足夠用量，比如3個月的用量，但現實情況是，我們的藥物根本沒有足夠的儲備，連正常的用量都難以保證。”
焦慮：藥品到貨率只有40%
清遠的不少鄉鎮醫院也反映，一些常規藥品十分緊缺。清遠連山縣一家鄉鎮醫院負責人趙斌表示，就連治療肺部感染、支氣管炎等一些藥物也出現了短缺，甚至連治感冒的頭孢都供應不上了。連一些簡單的手術都不敢接了，再這樣下去，真的撐不住了。
趙斌表示，根據現行的基本藥物管理制度，基層衛生院只能通過藥業公司向一些指定製藥廠採購，如果指定廠家沒有貨那就要面臨缺貨，即使其他藥廠有貨，也不能買。之前，通過藥業公司採購的藥品實際到貨率只有40%，所以，醫院在申請用藥計劃時，都會多報10%~20%。“哪怕部分藥品閒置、浪費，也比缺藥要好，沒藥，病人來了我們心慌，只好勸他們到大醫院。”
據他介紹，現在醫院大約有30多種常規藥品緊缺，包括鎮痛藥羅通定、消炎藥複方阿司匹林、常見的激素類藥物胰島素等。此外，一些專科類藥物也十分緊缺，如眼科、耳鼻喉科、兒科、皮膚科等專科用藥，有些已經斷貨3個月。比如說，四環素可的鬆、碘甘油、硼酸甘油滴耳劑等常見藥都沒有。“現在有小孩來看病我們都直接讓他們去縣裏醫院，我們不敢接待，沒有藥。”他表示，短缺的藥物約佔常規品種的1/3。
他說，鄉鎮醫院用藥都是按照基本藥物目錄統一採購、統一配送，目前目錄基本用藥有900多種，必須使用基藥，肯定不能與大醫院幾千種可用藥物品種相比，一些市民到大醫院看病後，再到鄉鎮醫院開同一種藥，鄉鎮醫院基本上沒貨。
探因：基層醫院多用廉價藥油水少
爲什麼基層醫院會出現“藥荒”?曾芳霞分析，爲了實現藥品價格公開透明，現在所有的藥品招標都要通過廣東省藥品電子交易平臺，由醫院、藥企、藥品配送方簽訂三方合同，醫院每個季度向配送方報告自己的藥品需求量，由配送方統一供貨。但藥品配送方對一些藥物卻遲遲不供貨。她分析說，一些藥品利潤率比較低，藥廠已經不生產，藥品配送方也沒有辦法。這些年，藥材的原材料價格有所上漲，而藥品價格沒有變化，尤其是鄉鎮醫院，使用的都是省基本藥品目錄內的常用藥品，不允許使用藥品目錄外的“非基藥”，這些藥品的價格普遍比較低廉，不少都是貨真價實的“廉價藥品”，而藥企在向鄉鎮醫院供應這些藥品時沒有多少油水，相比向一些民營醫院供藥，向鄉鎮醫院提供藥品，就成了“虧本買賣”。
河源市另外一家鄉鎮醫院的院長劉忠說，有一次，他和一家藥品配送方和藥廠簽訂200盒注射用血塞通的訂單，結果訂單生效後兩個月後藥品還沒到貨，他就向上級主管部門投訴，結果，藥品配送方受到處罰，被取消該藥品的配送權。但在隨後一次藥品訂單中，劉忠的醫院就遭到這家藥品配送方“報復”。“我們需要一種止血劑，只有他們可以配送，我們急需300盒，但他們卻始終說藥廠不生產了，我們打電話到藥廠，藥廠說這種藥正常生產。”
藥企：向基層醫院供廉價藥是虧本買賣
廣東某藥企負責人陳宇告訴記者，他們只通過醫藥公司配送的方式向醫院提供藥品，所以，即便有醫院向他們提出急需某種藥品，他們也不可能立刻生產出來，這就需要一定的週期，通常是3個月到半年，所以，有些藥品供不應求是正常的。比如，硝酸甘油半年的訂單是500盒，但實際中往往需要800盒，這300盒的缺口，換作大醫院，通常有儲備，或者從其他醫院調配，而基層醫院不具備這樣的實力。
陳宇坦承，一些藥物短缺，與利潤率太低企業不願生產有關。比如說硝酸甘油，每生產一盒，利潤只有3元，如果醫藥公司在進貨時再打折，幾乎每生產一盒還要虧1元。就算生產了也不願意供應給鄉鎮醫院，而是加價賣給其他民營醫院。
河源一家醫藥公司的馬經理向記者訴苦說，他們和藥廠談判，多處於被動地位，無話事權，藥廠會提出十分苛刻的條件：必須預付款30%，並交10萬元保證金，並且每次發貨數量不少於2萬箱。在這種情況下，醫藥公司只能轉移風險。比如，要求基層醫院必須進貨超過300盒才配送，否則不配送。“這種藥，500盒一件，你只要200盒，剩下的這300盒，價值2000元，我沒法賣給其他醫院，因爲其他醫院選的是其他配送商，也不能退還給藥廠，最後損失由我們承擔。所以，如果用量少，鄉鎮醫院的不少藥的確沒法配送。”他說。
馬經理表示，目前醫藥公司配送環節利潤很微薄，有時，只能冒着違約的風險也不配送。“明知虧錢還發貨，那不是傻子嗎?”
管理部門：將監督藥企履行合同
清遠市社保基金管理局醫療保險科廖紹新科長表示，鄉鎮醫院缺藥，主要是因爲基層使用的基本藥物目錄內的藥物，價格比較便宜，利潤率比較低，所以藥企生產積極性不高。同時，鄉鎮醫院用藥量較少，在藥企眼裏屬於“小客戶”，一些大藥企，每年光大醫院和民營醫院的訂單就足夠生活，所以，鄉鎮醫院的訂單在產能有餘時纔會考慮。並且，藥廠一般是在接到醫藥公司訂單後才生產，沒有事先備貨，這樣就存在生產週期的問題，如果同一種藥品訂單量較大，就會供不應求。
河源市連平縣衛生局醫政中醫股謝股長表示，“基本藥物目錄是國家指定的政策，藥企生不生產，我們也決定不了。鄉鎮衛生院缺藥的情況我們只能向市裏彙報，希望政府督促藥企和醫藥公司履行合同，及時供藥。”
其實，關於救命藥發生藥荒的問題，曾有政協委員提交提案希望引起重視，2008年，時任廣東省政協委員的華紅就呼籲政策制定者要有藥品是特殊商品的概念，該讓市場調節的讓市場調節，該受控於政府的要讓政府管，拯救廉價藥、確保救命藥就應該受控於政府，不要過分依賴市場化，保健品、營養品可讓市場調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