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大理數日,浮沉遊客中,頗感無趣。偶知蒼山深處,有桃溪谷,遊人罕至,遂往尋之。沿三塔旁鳥道而上,入蒼山雲海中,樹影參差,禽聲上下,溪流從天降。暗芳隨風至,循之去,綠茶漫山。小園香徑盡頭,一樹亭亭如蓋,有青藤掩映茶室,門前薔薇自開。
茶室名“莫催”,室中頗清靜,茶客五六人,遊人六七人而已。才子徐雲長有云“茶宜精舍,雲林竹竈,幽人雅士,寒宵兀坐,鬆月下花鳥間,清白石綠鮮蒼苔,素手汲泉,紅妝掃雪,船頭吹火,竹裏飄煙”,此處頗得其意。陽光通透無塵,觸目綠樹紅花,擡眼見崇聖三塔,遠方鑲嵌洱海藍天,雲捲雲舒。茶樹不施農藥,日夜與山花野果爲鄰,餐霞飲露,自有異香。臨窗小坐,清茗一壺,配茶點幾色,閒話斷斷續續,山色或有或無,只一個下午,便抵得過半世塵夢。
茶室旁有客房可小住,朝夕俯瞰佛塔,聆聽梵鍾,頗合茶禪一體的本意——“吃茶去”本是中國禪宗的無修之修。居於此處,彷彿回到宋人筆記中——“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吸之。隨意讀《周易》《國風》《左氏傳》《離騷》《太史公書》及陶杜詩、韓蘇文數篇。從容步山徑,撫松竹,與麋犢共偃息於長林豐草間。坐弄流泉,漱齒濯足。”
奈何塵世逼仄,裹挾其中,快慢難由自己,我們未必能平靜說出“莫催”二字。看淡不易,看破很難,能放下者鳳毛麟角——所謂“楚雲散盡,燕山飛雪,江湖歸夢,從此忘機”,幾人能夠明白坡翁烹製東坡肉之不二法門——“待它自熟莫催它”,誰可意會?
旅行本是生活掙扎之中退而求其次之選,是短暫改換生活方式的塵世實驗,是世俗海洋中最難能可貴的美麗島嶼。惜哉走馬觀花心有旁騖,塵世萬般糾纏均裹入行囊,如此旅途,味同嚼蠟,卻又何苦?不識得“莫催”二字,也就不必去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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