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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術後發現右腎消失 醫院稱自然萎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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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幾天關注度很高的“河南農婦醫院看病莫名丟腎”的新聞,萬潤平特意打印了一份,他說,和我的事很像。這個湖北安陸的54歲木匠,兩年前去醫院做檢查突然發現,自己的右腎不見了。

男子術後發現右腎消失 醫院稱自然萎縮

當年他因小便持續困難、疼痛去醫院看病,而B超結果讓他大吃了一驚———“右腎未見顯示”;隨後他又輾轉多家醫院,不同的儀器也都沒有找到他的右腎。

這成爲如今一場官司的開始。

被告方是湖北省人民醫院。五年前,萬潤平在一場車禍後被送到這裏,肝膽科的醫生打開了他的腹腔。這是一次肝破裂修補手術,在他腹部留下一道長的傷疤,也是如今體外唯一可見的開腔痕跡。

萬潤平懷疑,他的右腎在這次手術中被“摘走”。而院方和當時的手術醫生對此否認,他們給出的解釋是:右腎萎縮。

這樁並不複雜的蹊蹺案例,萬潤平希望通過法律途徑解決,但多次起訴至今仍未立案。“要是(病歷)不好鑑定,我願意剖腹驗腎。”如今僅靠單腎生活、已無法再幹重體力活的木匠一度這樣表達自己的意願。

車禍入院,手術“修補肝破裂”

54歲的木匠最後一次“看到”他的右腎,是五年前的車禍之後。

萬潤平是湖北安陸市陳店鄉人,2010年9月18日下午3點左右,他開一輛拖拉機在路上跑,當天風很大,衣服被吹得亂飛,一下纏住方向盤,失控的拖拉機連人一起翻倒在路邊的水溝。

隨後他被送往安陸市普愛醫院,CT檢查顯示,萬潤平除全身多發性骨折外,內臟多個器官肝、肺等“考慮撕裂”或“挫傷”,同時“不排除右腎挫傷”。

萬東平是萬潤平的弟弟,車禍後他一直守護左右,至今他仍保存着車禍當天普愛醫院的那張CT,上面可清楚看到傷者的左腎和右腎。

受醫治條件的限制,當晚在醫生建議下,萬潤平轉到位於武漢市的湖北省人民醫院,也是當地最大的三級甲等醫院之一。

省人民醫院的病案記載,萬潤平當晚入院,20天后出院。主要診斷爲:全身多發性外傷、肝破裂;其他診斷爲,多處骨折、血腫或挫傷,其中包括“右腎挫傷”。

2010年9月20日,萬潤平被推進了手術室。萬東平回憶,手術從晚9點開始,一直到11點多結束。在醫院的手術記錄單上,該手術名稱登記爲“剖腹探查、肝破裂修補及壓迫止血、腹膜後血腫止血、腹腔引流術”。

手術者記錄爲5人:主刀醫生爲肝膽科主任醫師鄔善敏、沈世強,另外還有三名助手。

萬潤平和家屬被告知,這是一次主要針對肝破裂修補的手術,“和腎沒有關係”。

手術麻醉方式爲全麻,但萬潤平說他的腦子手術前後還很清醒,能聽到醫生的說話。只是眼皮很重,睜不開。手術開始後他的雙眼就被蒙上。對萬潤平來說,這是一次漫長的手術。兩年多後回想起來,他自稱聽到了一些對話,讓他懷疑自己的腎“被動過”。但“對話”一說,只是無法印證的單方說辭。

術後兩年發現“右腎缺如”

萬潤平發現自己的右腎沒了,在他看來純屬偶然。

多年前經歷的那場車禍和手術,隨着出院後的恢復已漸被記憶淡忘。但從此他幹不了重活,身體容易累,尤其是出院兩年後,他發現自己的小便越發困難,常常疼痛難忍。

2012年12月7日這天,萬潤平再次出現炎症,痛苦不堪的他在工友護送下,到打工點附近的武漢大學城醫院去做檢查。泌尿科醫生建議他照下B超,很快,他的病症就在這張影像報告上找到了答案。

“右腎未見顯示”———看到B超單上這幾個字,萬潤平嚇了一跳,醫生很嚴肅地問他:你的腎是不是動過手術?

醫生建議做進一步檢查。兩天後,萬潤平又到武漢大學中南醫院,B超結果仍是“右腎未顯示”。

2012年12月12日,萬東平陪哥哥回到家鄉安陸市,在市第二人民醫院又做了一次CT檢查,診斷結果爲“右腎缺如”。

2013年1月2日,他們再次輾轉武漢,到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協和醫院做了一個spect檢查,診斷意見爲“掃描範圍內右腎未見明顯顯影”。

爲進一步確診,2013年1月5日兄弟兩人再次到協和醫院,做了一個增強型的腎臟平掃CT,這項精密度更高的檢查結果仍是“右腎缺如”。

“哥哥的右腎確實沒有了。”萬東平做事風格看起來比哥哥更爲嚴謹,在經過一系列確證後,他認爲,接下來就應該考慮哥哥右腎的缺失是否和兩年前的那次手術有關。

爲了證明自己沒有做過其它手術,萬潤平撩開自己的上衣,除右腹部那條術後被縫補過的長長疤痕外,背、腰等部位均無其它手術痕跡。“如果是我自己摘的腰子,總會有個刀口吧。”他說。

憚於懷疑的對象是一家知名大醫院,爲謹慎起見,2013年4月1日和18日,萬潤平又來到湖北省人民醫院,“悄悄地”做了兩次複查。

1日是一次ECT腎動態顯像檢查,由靜脈注入顯像劑後,“左腎血流灌注正常,右腎未見血流灌注”,結論爲“右腎未見顯影,右腎無功能”。

18日是一次彩超檢查,這次檢查的“超聲描述”中,直接表述爲“右腎已切除”。

醫院:“右腎是萎縮掉的”

2013年5月,萬潤平一紙訴狀,將湖北省人民醫院告到武昌區法院。

在這份訴狀中,萬又提出一個細節上的疑點:在手術中,曾有該院泌尿外科醫師到過手術室。他不解:肝膽科的手術爲何有泌尿科醫生在場?

這個細節,被醫院手術記錄單“手術過程”一欄所記錄:術中請泌尿外科和胃腸外科上手術檯會診,上述兩個科室醫師會診意見“暫無特殊處理”。

然而,萬潤平一系列關於“摘腎”的猜測,均被院方和當時的手術醫生否認,他們在分析後給出的解釋是:右腎萎縮。

“肯定是沒切的,我們做完手術後他的腎臟都還在,這一點可以肯定。”2013年9月17日,面對南都記者的採訪,主刀醫生鄔善敏這樣迴應,“我們這是正規醫院,他懷疑我們把他的腎切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可以說是天方夜譚。”

鄔善敏向南都記者表示,對方已走法律程序,自己不便接受採訪,可向醫院醫療部瞭解情況。此事醫療部已作調查,並已形成初步的結論。

“我們認爲萬潤平的右腎是萎縮掉的。”這是湖北省人民醫院醫療部部長成於珈,受訪時給出的分析結果。

成於珈說,2010年傷者車禍入院時,曾被檢出“右腎挫傷”;肝修補術之後的9月30日也做過一個CT,顯示“右腎包膜不光整”等,這表明當時右腎是存在的;出院診斷也有“右腎挫傷”。

記者翻閱萬潤平出院記錄發現,醫囑確實含有“右腎挫傷”等內容,並提示“繼續治療、定期複診”。

“他的右腎挫傷如果沒有治療,會導致右腎的血液和養分供給出現問題,這很可能是他右腎萎縮的原因。”成於珈分析。

另一個右腎萎縮的證據,成說,是萬潤平2012年12月9日在武漢大學中南醫院做的一次B超檢查,結果雖是“右腎未顯示”,但報告單上還有一句“雙腎集合系統未見分離”。

成於珈認爲,這句話表明,右腎集合系統是存在的。什麼是腎的集合系統?他打比方,就像是蘋果裏的核,摘蘋果肯定連核一起摘掉,摘腎也是一樣,不可能光把腎摘了,把裏面的核留下來。

“這就是右腎萎縮很好的證明,就像是一個乾癟了的蘋果。核和瓣都在,只是果肉沒了。所以在做掃描的時候看不到。”成於珈說。

至於2013年4月18日省人民醫院彩超複查中,報告裏“右腎已切除”的描述,成於珈說,經他們調查,當時是患者要求醫生這樣寫的,“我們看到後也很奇怪,一般這種檢查表述都是‘右腎缺如’,‘已切除’的表述不規範。”

另外手術中請泌尿外科醫生到場,成於珈也作了解釋:因術前檢查就發現患者右腎有點問題,術中就組織了泌尿外科的專家來會診,但發現並不是很嚴重,所以在意見上寫了“暫無特殊處理”。

病人:醫院佐證的CT片“有問題”

而對院方的上述解釋,萬潤平兄弟則迴應稱:院方是在“自圓其說”。

對院方用來證明“手術後右腎是存在”的2010年9月30日的CT片,萬東平說,這個片子當時並沒有給他們,而是2013年3月16日醫院補打的。

自發現右腎消失後,萬潤平就在努力追討當年拍過的片子,尤其是術後醫院複檢時的原始影像。“醫院一直拒絕,直到後來纔給我們補打了這張當年的CT片。”萬東平說。

拿到這張片子後,兄弟倆曾找過醫院的一名腎科醫生。

“那個醫生看完後,就給放射科的主任打電話,說那個片子有問題。”具體什麼問題萬東平說當時沒聽清,後來等他再問,醫生也不再答覆。

帶着疑慮,兩人又找到另外一家醫院的放射科醫生。“醫生告訴我,兩個腎之間的位置應該是對稱的,但那個片子兩個腎上下相差5釐米,他說從沒見過這樣的現象。”萬東平懷疑,片子上的“右腎”並不是腎,而是一個血塊。

他們的疑慮反饋到醫療部部長成於珈那裏。成於珈則認爲,兩腎上下相差5釐米很正常。萬潤平當時主要是肝破裂,如果有血液或其它液體對右腎造成壓迫,其位置出現上下位移是正常的。

在迴應成於珈稱“右腎已切除”的彩超報告是醫生被要求這樣寫時,萬潤平認爲“這個說法很荒謬”,“一個醫生怎麼可能聽病人說什麼就寫什麼?”他反問。

而被成於珈用來作爲反證的武漢大學中南醫院“雙腎集合系統未見分離”的B超報告,萬潤平稱,他們已就此找過開具報告的簽字醫生侯明,“醫生說是寫錯了,已經在報告上改過來了。”

萬潤平說他拿着報告單找到侯明醫生,侯醫生對他說,之前“雙腎”的說法是電腦書寫錯誤,應是“左腎”,隨後他在報告單上做了修改。

南都記者在這張塗改過的報告單上看到,“雙”字被劃掉,改成了“左”字。右下角署名處加了一句手寫的“改報告一處”,並有醫生“侯明”的簽字。

萬潤平說,爲表示歉意,隨後這家醫院又免費爲他做了一個超聲檢查。這張新的報告單上已不見“雙腎集合系統未見分離”字樣。

關於右腎的描述,B超單上只有一句“右腎未顯示”。

並非孤例的“失腎”懸疑

醫院臨牀中,腎萎縮是一種並不鮮見的病症,但是否能萎縮到儀器一點都看不到的地步?2013年上半年,萬東平曾就此請教過腎內科的醫生。

他向記者提供的一份打印材料中,醫生答覆是:慢性功能不全(尿毒症階段)、腎盂腎炎晚期等病症,都可能導致患者腎功能受到嚴重妨礙,並造成腎臟萎縮。

當問及腎臟能否萎縮到看不見的程度,這位醫生的回答是:“如果患者本來就只有一個獨立腎,儀器檢查不出來。那麼大一個腎臟,再怎麼萎縮,也不可能萎縮到看不見啊。”

而這個專業的問題,湖北省人民醫院成於珈受訪時的說法卻是:如果腎完全萎縮,儀器掃描不到是有可能的。以前也有這樣的病例,有的還被媒體報道過。

通過網絡檢索,像萬潤平這樣的“失腎者”確非孤例。1995年江蘇農婦張書蘋在徐州市第四醫院作淋巴管剝脫手術,7年後檢查發現“左腎缺如”,遂將醫院告上法庭。但省市兩級醫學會鑑定認爲,沒有左腎被手術切除的確定證據,不排除左腎萎縮。

這個結論讓張書蘋感到失望。她認爲證明左腎不存在容易,但要證明醫院有過錯很難。在她的病例報道中,腎病專家有這樣的觀點:腎萎縮只是腎功能消失,但腎臟器官仍在,經儀器檢查應能看到腎的實質佔位。張書蘋多次檢查“左腎缺如”,這種後果與萎縮症狀不符,卻符合切除特徵。

湖北浠水縣41歲的任永霞在2011年的一次檢查中也發現自己左腎“消失”,她懷疑與22年前在縣人民醫院做過的一次婦科手術有關。但醫院稱找不到她當年的手術記錄,因此無法判斷到底和手術有無關係。

年過半百的山東農民劉勇也在2011年檢查出左腎“丟”了,16年前他在山東省警官總醫院做過一次脾臟摘除手術。但找到當年的主刀醫師,他認爲劉勇可能因患腎結石而導致腎萎縮。

也叫劉勇的湖南嶽陽青年,2012年9月因腰痛去檢查,也意外發現左腎“消失”。他找到當年爲他做過脾臟切除手術的湘嶽醫院主刀醫生,但這名醫生稱,劉勇的左腎先天性發育不良,實際是個“啞腎”。

類似案例中,也有被患方猜中的“結論”。2004年陝西延安女孩高靜騎摩托摔傷,在甘泉縣人民醫院做了脾切除手術,8年後檢查身體發現左腎沒了。事後高靜在當地一家司法鑑定機構做了鑑定,結果顯示:不排除高靜的左腎缺失與甘泉縣人民醫院的醫療行爲存在因果關係。但是院方認爲該司法機構並非權威機構,不認可這一結果。

司法鑑定,等待與質疑

在多起已發生的“失腎事件”中,與萬潤平最爲相似的是一起河北案例。

2004年2月,河北邯鄲16歲少年高兵強坐三輪車兜風,因爲一個急剎車摔了下來,被送住邯鄲市第一醫院,經過剖腹探查,做了腸吻合和腹腔引流術。

6年後高兵強因患尿毒症到醫院檢查,發現“左腎缺如”。

和萬潤平一樣,他懷疑腎在手術中被切除。但找到邯鄲市第一醫院,院方調查結果更傾向於自身原因導致的左腎萎縮。

2010年高兵強將醫院起訴到法院,但這場官司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法院說,只有等鑑定結果出來了才能開庭。”2015年2月2日,南都記者再次聯繫上高兵強,他說,4年多前就已開始的司法鑑定,到現在還沒有結果。

因患有嚴重的尿毒症,高兵強現在只能一邊做化療一邊等結果。有人告訴他,他的病一般活不過10年,他說自己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等到最後的真相。

他甚至想過像電影《讓子彈飛》裏的六子一樣“剖腹驗腎”,但這被醫院拒絕。醫生認爲,受尿毒症困擾的高兵強有可能不能活着走下手術檯。

萬潤平也曾向醫院提出過要求“剖腹驗腎”。但醫療部部長成於珈認爲:這樣做就太極端了。

成於珈告訴記者,其實要驗證腎是切除還是萎縮,只要做兩個檢查:一個增強型的腎臟CT、一個腎臟的血管呈形手術就可以了。“看他右腎的集合系統是否存在,這是最有說服力的。”

對院方的建議,萬潤平說,他曾在北京協和醫院做過一次腎動靜脈造影(腹部增強+CTA)檢查,那份報告不僅顯示未見右腎及動靜脈,還有“右腹側壁局部結構欠連接,升結腸經缺損部疝出”的描述———“醫生說是腎和腸子之間的隔膜被破壞了,導致腸子佔據了右腎的部位。如果是腎萎縮,隔膜是不會破壞的。”他說,這個報告在後來鑑定時並沒有被採用。

後一項檢查,他也去過醫院,“但這個檢查不讓隨便做,醫生要問原因。而知道原因後醫院就不做了,可能不願惹上這個麻煩。”

2013年8月,在武昌區法院調解下,由醫院提供了幾家可供選擇的司法鑑定機構,最終萬潤平“抓鬮”選定湖北省明鑑法醫司法鑑定所。2014年1月8日該所出具鑑定報告結論爲:1、萬潤平的右腎沒有在2010年9月20日手術中切除;2、此次手術之後萬潤平沒有做過新的外科手術。

據該報告描述,鑑定所提取了萬潤平2010年9月20日手術前後,分別爲9月18日(術前)、9月30日(術後複檢)所拍CT片,閱片顯示兩次掃描右腎均存在,且經比對兩張圖像爲同一人,由此確定右腎沒有在這次手術中被切除。

但萬潤平對由院方提供的術後CT片的真僞表示質疑,並認爲這是一個“奇怪的結論”:“既沒有被切除,後來又沒有做過手術,難道我的腎不翼而飛了?”他表示就後來的多次檢測報告分析,沒有證據支持他的右腎屬外傷後萎縮。

他要求重啓鑑定,到省外、最好是選擇北京的司法鑑定機構重新進行鑑定,“如果還是這個結果,那我也就認了”。今年1月15日,萬潤平再次起訴至武昌區法院,但至今未獲立案。

右腎消失之謎能否解開?目前雙方仍在等待結果,希望到時能“給自己一個說法”或“還自身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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