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萌回到家時，已經晚上8點了。而此時，父母早爲她準備好了豐盛的晚餐，一個排骨火鍋、兩盤玉米、一盤西紅柿炒蛋和一份土豆絲。這樣的飯菜，只有在她回家的時候纔有。
陳萌的家本在夷陵區樂天溪鎮八戶佃村，爲了方便兩個龍鳳胎弟弟妹妹上學，父母在陳家衝小學旁租了一棟兩層小樓，一樓只有一間房，20平方米左右，開了一個小賣部，賣菸酒副食。二樓的房間放了三張牀，一家五口同住在此。這棟小樓被周圍的樓房包圍，顯得格外矮小簡陋。
原本，這個家的小日子還算湊合。可就在女兒陳萌提出赴日留學後，陳正尚開始變得焦慮了。算着20萬的花費，陳正尚“想抵押房子，卻找不到擔保人”。堅持要去留學的女兒，想着父親“6萬元錢不難湊”。
無奈的父親，網上發帖聲稱要賣腎爲女兒籌款。
從爺爺輩開始，陳正尚一家三代沒出過大學生，連高中生也沒有。陳正尚希望女兒多讀書，將來有份好工作。
陳萌高考失誤，只上了專科學校，陳正尚支持女兒繼續上學。5月1日，陳萌回家提起想去日本留學，每年6萬元的學費，陳正尚猶豫了，3年18萬，加上生活費就要20多萬。“別人看我們生活不錯，但是家裏如果有人生病了，1萬塊也拿不出來。”20萬無疑是個天文數字。
陳正尚不想讓家人操心，他想辦法去湊錢。在一個小記事本上，陳正尚整齊地記錄着，陳萌上大學時，親戚給女兒送來的錢。“乾爹500元、大舅300元、外婆100元……”在這些數字的後面，陳正尚用圓珠筆輕輕地記錄着另外一些數字。“如果我向他們開口借錢，每個親戚應該只能借出這麼多錢來”。10個人能勉強湊到兩萬元，這離20萬還差得太遠。
陳正尚又想到了去銀行貸款。在鎮上的信用社貸款5萬元，必須將房屋抵押，還需要兩個有固定工作，有經濟實力的人擔保。“我可以抵押房子，但是找不到擔保人”。
他想無息貸款5萬元，兩年還清，也需要有拿財政工資的人來擔保。借不到錢，貸不到款，陳正尚覺得自己陷入了絕境，找不到出路。但是晚上每當有附近的鄉鄰來店裏買東西，提起陳萌，他和妻子都笑着說，女兒要去日本留學了，滿臉驕傲。
陳父
陳家三代沒出大學生
陳正尚有一個親戚在日本工作，他常提起這個親戚，她在日本學習、工作，每年還能給家裏寄回十幾萬元錢。“她和陳萌的情況一樣，當初到日本留學，後來在日本結婚安家”。陳正尚曾聽這個親戚說，日本勞力少，工資很高。陳正尚希望女兒將來也能過上這樣的生活。
但是這筆錢該從哪兒來?前不久，陳正尚聽朋友說起，一個兄弟賭博欠了債，就在網上發帖賣掉一個腎臟，後來一個自稱來自溫州的男子給他打來了電話，出資30萬元，讓他先到醫院檢查是否匹配。陳正尚當時只是聽聽，他未想過自己會作出賣腎臟的決定。
“我不想讓家人跟着擔心。”陳正尚甚至沒和家人商量便鐵下心要這樣做。“你有沒有過思想鬥爭?”面對記者的詢問，陳正尚皺了皺眉頭，又搖了搖頭說，從來沒有。“沒辦法才走到這一步。”
陳正尚有一個比他小的同鄉，小時候因爲騎自行車摔掉了腎臟。但是如今，他依然生活得很好。陳正尚也詢問過當醫生的朋友，少一個腎臟會不會影響身體?朋友告訴他影響不大，他更堅定了要賣腎臟的決心。
“沒辦法才走到這一步”
前日晚上，他找到朋友幫他在網上發帖，有償賣出腎臟。當朋友詢問這個帖子面向全國還是全省，他說越多人看到越好。
“我做事不是很下體力，對身體影響應該不會很大。”很多朋友聽後極力勸阻，他卻如此說到。
陳正尚希望把女兒所有的錢都準備好。陳萌和爸爸提起過，自己可以邊讀書邊打工，但陳正尚覺得女兒的想法很天真。“如果她在那邊過得不好，或者因爲突然需要錢讓家人匯點錢給她，家裏拿不出來怎麼辦?”陳正尚說，也許自己東拼西湊爲女兒湊齊了前期的6萬元錢，但是如果手裏沒有一點存款，她哪天要錢了，不是幾千而是上萬，家裏能不給嗎?那時候該去哪兒湊錢呢?
帖子雖發到了網上，但是陳正尚極力對女兒瞞着此事。“告訴了她，她肯定會放棄學業，我希望她能好好學習。”女兒學習忙，在學校也沒有電腦，怎麼會看到這個帖子呢?家人中除了妻子，其他人都不知道。
“私自賣器官是違法的，你知道嗎?”對於這個問題，陳正尚愣了一下，隨後他搖了搖頭說，“我是自願的，怎麼會是違法的呢?”
網上發帖聲稱要“賣腎”
對話陳萌
“我不會讓爸爸這樣做”
長江商報：爸爸因爲你上學要去賣腎。
陳萌：我知道，我在回家的車上就猜到了。回家後，妹妹和我說了一個“賣”字，我就確認了。
長江商報：還堅持去嗎?
陳萌：他堅持，我就放棄。他的健康遠比學業重要。
長江商報：爸爸這樣做，你怎麼想?
陳萌：很難受，從小他就對我很好，我要買溜冰鞋、自行車、電腦，他都儘量滿足。爲了我的學業去賣腎，我絕對不會讓他這樣做。
長江商報：他擔心你在日本過得不好，家裏沒錢幫你。
陳萌：我已經成年了，去日本留學，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養活自己，不問爸爸媽媽要錢，不給家裏添負擔。
長江商報：以後有什麼打算?
陳萌：努力學習，努力打工掙錢供自己上學。等我從日本回來的時候，我會努力工作，讓爸爸這些年的付出得到回報。
長江商報：和爸爸談談自己的想法吧?
陳萌：我不想談，我不想哭。
律師說法
買賣器官違法
對此，湖北今天律師事務所律師付軍表示，2007年5月1日起，國務院頒佈的《人體器官移植條例》開始施行。該條例第一次以立法的方式明確禁止人體器官買賣。
條例明確買賣器官違法條例規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任何形式買賣人體器官，不得從事與買賣人體器官相關的活動。”活體器官只能捐獻給配偶、直系血親或者三代以內旁系血親等有親情關係的人。
陳萌
“爲未來着想，
留學是最好選擇”
陳萌說，爸爸讓她安心學習，他可以向銀行貸款，6萬元錢不難湊。她還盤算着，自己到了日本以後怎麼半工半讀。
陳萌今年19歲，在武漢一家三本學院讀一年級日語專業。2011年高考，英語考試失誤，比平常少了近20分。“前一科考文綜，答題卡上我忘了是否標明A、B卷。”
陳萌兩歲開始上幼兒園，因學校離家遠，父親陳正尚把她送到離校較近的外婆家，由外婆代爲照顧。每週，陳正尚夫婦倆到學校看女兒一次，直到陳萌上小學四年級。四年級第二學期，陳萌的姨媽想把她接到縣城裏上學。“姨媽住在城裏，那裏的教學條件比下面鄉鎮好，再說姨媽很喜歡我。”陳萌順利地進入小溪塔三小上學，父母負責每年的學費，生活費等都由姨媽負擔。
上初中時，陳萌又回到樂天溪鎮蓮沱中學。“不想回來，但是爸爸不想太麻煩姨媽。”即使給姨媽生活費，她也從不會要。初中在校寄宿，只有週末回家，高中時又回到了縣城。“長這麼大，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的時間不多。”
高考456分的成績，陳萌有望上一所三本學校。“三本的學費都在1萬以上，家裏負擔有些困難，但是爸爸同意讀。”哪知三本調檔，陳萌本想報湖北大學職業技術學院漢口校區新聞專業，但卻因填錯了代碼，去了該校武昌校區，學日語。
填錯志願代碼，學了日語專業
“出國留學是最好的選擇”
陳萌學校裏本專業的學生，在校學習期間有三種選擇：赴日留學、出國研修及在國內實習。在陳萌看來，出國留學是最好的選擇。
今年清明節，日本一所語言學校的校長來學校宣講，陳萌第一次知道可以去日本留學。五一放假前，一個與學校合作的帶薪赴日留學項目組來學校宣講，有東京、福岡及橫濱三地的語言學校可選。
陳萌從項目組得知，帶薪赴日留學就是上午上課，下午1點到5點打工，每月平均能掙9000元(人民幣)，晚上自由安排。“打工的工作很輕鬆，比如到麥當勞當收銀員。”
工作輕鬆卻能掙到高工資，陳萌也懷疑過。她詢問了自己的日語老師，這位老師畢業於東京大學，他告訴陳萌，在日本打工每個小時至少能掙700日元(約42元人民幣)。此外，陳萌還在網上諮詢了一名網友，他叫張宇，山東人，今年4月份赴日本九州語言學校學習。“他在那邊一個月生活費1600元左右，很多中國人在這邊半工半讀，收入很高。”
很多例證讓陳萌逐漸打消了疑慮。清明假期回家，陳萌向母親提出自己想到日本留學，父親也曾提起家裏沒錢，但看到女兒的堅持，他們漸漸便默認了。
在日本留學每學期3萬元，對於學費、生活費及住宿費，陳萌有自己的想法。第一學期學費3萬元、住宿費1萬餘元，還有簽證等雜費9000元，因第一個月要辦打工證，不能打工，陳萌還得備好兩個月的生活費。“我想爸媽給我提供6萬元，以後的生活費和學費我就能自己掙到。”陳萌盤算着，若每個月掙9000元，半年就能存到下學期的學費。
陳萌班上有40個人，最終確定去日本留學的只有3人。“很多人都想去，但是因條件有限，拿不出錢來。”陳萌的同桌曾告訴她，她很想去日本，可考慮到經濟原因，她準備明年4月份再去。而且她對一個月能否掙9000元不太相信。
“即使被騙了，我也去了國外，在日本的語言環境下，我的日語肯定比在國內學得好，回來了也能找一份好的工作。”陳萌擔憂如果留在國內，將來畢業拿一張專科文憑，日語也沒學好，如今這麼多的大學生，自己又能找到什麼樣的工作呢?
家裏拿不出6萬元錢來，但爲自己的未來着想，出國留學是最好的選擇。陳萌說，爸爸讓她安心學習，他可以向銀行貸款，6萬元錢不難湊。
昨日，下午還有兩節課，她向學校請假回家辦手續。她說必須在週五把相關材料辦理好。而前一天，她已經交了3000元辦簽證的手續費(文中主要人物爲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