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年，父親從集市上買來幾株果樹苗，在屋後的菜地種下，說以後每年我生日那天都會種下一棵樹。等我上小學時，菜地裏已有了桃、李、香椿、桂花、板栗等十多個樹種，儼然一片小樹林。
每年三月，父親會爬上高高的香椿樹，採下新鮮的椿芽讓母親炒雞蛋，說是可以防腸炎、治痢疾。吃着那金黃鬆軟的雞蛋，彷彿整個春天都在舌尖上跳動。端午前後，父親挑熟透了的桃子和李子摘下，洗淨用白瓷盤裝着，放在我書桌上。每當做完作業，吃上一個，一股帶着泥土芬芳的甜蜜潤入肺腑。金秋時節桂飄香，父母親一起採下鮮桂花醃製桂花糖。細心的父親還找來青花瓷酒瓶，打上井水，選幾枝花朵飽滿的養上放在客廳，整個家裏都瀰漫着沁人心脾的甜香。
中考我落榜了。爲了湊擇校費，父親跟鄰居去鎮上的工地扎鋼筋，卻被磚塊砸傷了腳。眼見開學臨近，無奈之下，父親賣掉桂花樹。接過錢的那一刻，我瞥見父親眼中有些不捨。
如今，我已成人，娶妻生子。而漸漸老去的父親卻依然在每年春天種下樹苗，並按時令進城給我們送來桃、李、柿子等新鮮水果。每每勸他不必如此折騰，父親卻總說你們不喜歡，我孫兒喜歡就好!去年中秋帶兒子回家，父親很開心，牽着孫子的手就去打板慄。我隨口說了句“別麻煩了，他又不愛吃，再說，城裏都能買得到”。不想一向溫和的父親發起了火，“買不得花錢啊?”看着父親佝僂着身子在樹枝上費力地揮動着竹杆，兒子卻在大呼：“爺爺是孫猴子!還會爬樹啊!”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兩行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春分那天，父親打來電話，讓我買幾株樹莓，說是電視裏說維生素含量高。或許父親並不清楚維生素是什麼，只是想到對我們身體有好處便動心了。我在想，其實父親不就像那片小樹林嗎，總在我需要的時候，爲我遮風擋雨，奉獻花果，卻從無怨言。
